王朝的背影

王朝的背影

张滢文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血红色的天边氤氲着一大片奇幻的色彩，耀眼夺目，摄人魂魄，仿佛女娲补天时遗漏的那一块五彩石，周遭闪烁。

立于景山之上，眼下的紫禁城早已在落日时分褪去了金色的帝王之气，此前一度金光闪闪的檐上的琉璃瓦也已在阴影中缄默不语，覆上了暗暗的灰灰的色泽，活像做错了事后被惩罚的孩子的脸。而这大片的宫殿、亭台楼阁似乎也因太阳的不断西斜而渐渐变矮。影子的不断变长和不断变黑愈加和上方光彩夺目的晚霞形成强烈对比，光明与阴影在同一处显现，一边是亮丽的晚霞、一边是沉寂的深宫高墙，给这本已十分年迈的宫殿更添几分肃穆与寂寥。

当太阳完全隐于地平线之下，当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也渐渐变淡渐渐消失，当到那座皇城的飞檐顶端再也反射不出金色的光线，天地间的万物仿佛就被“砰”的一声关进了一个黑匣子里，如果说在灿烂晚霞的映照下世界还在活跃着的话，那么太阳落入地平线之下的那一瞬间就是万物休息的时刻，尘世间的生灵在一瞬间步入深沉的睡眠，大地都安静了。

白天熙熙攘攘游人如织的宫道已经藏进了黑夜里，只能看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模糊轮廓。紫禁城也一改白日里端庄肃穆的样子，在黑暗中，它也成了乖乖睡觉的婴儿，四周静得仿佛连鼻息都可感知。

高墙之下的轮廓，是压抑得闷如沙丁鱼罐头的宫室。想必鼎盛时期的紫禁城也如当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阿房宫一样不可一世吧！只可惜了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时空，使再美好的卓绝千古的历史终成黄土一抔。

红墙下的阴森幽静与从中透出的彻骨的寒气着实令人不寒而栗。在高墙那压抑的气氛中，体会到了唐人“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忧思，那忧愁是经外力压迫内心而产生出的由衷的感慨，是对未来无限迷茫中彻底的担忧。曾经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日日夜夜生活于此，无怪乎其中的叛乱造反、后宫争斗已成家常便饭，这些或许也就是他们唯一“消遣”的方式，不过却的确成为了事后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历史上被歌功颂德的帝王将相，被传为佳话的才子佳人，被名垂青史的文臣武将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发光的那几个小点，而大多数的平庸之辈或者说是被遗忘的大多数，“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也是历代王侯将相们最后的宿命。这座王城，只是历史大背景中的一个舞台，各路英雄豪杰轮番在这个舞台上上演人生的大戏。

思绪至此，眼前的皇城已彻底融于墨色之中。

墨色，更像是这最后一个的王朝最后一百年的底色。

清晨见到的大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后花园中葱茏的绿树，娇艳的花朵，在一百年前一定更加繁盛更加崭新，可惜它们不是军国大事的主宰者，掌握不了这个国家这座皇城甚至是自己的命运。满清八旗的金戈铁马挡不住殖民帝国的坚船利炮，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时局早已容不下慈禧八十大寿的笙歌燕舞；摇摇欲坠、朝不保夕的国运早已载不动康乾盛世的幻影；依然沉醉在天朝上国美梦中的“肉食者”早已看不清当下，看不见未来！

墨色为底的清王朝的最后一百年，谢幕的有些仓促，有些令人黯然神伤……

但最简单的或许就是最合适的吧，没有万鼓齐鸣的送行，没有万人空巷的道别，甚至没有史书上一两行的妙语佳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事前安排好的一出戏剧，时间到了，故事结束了，演员们自觉退回了后台。唯一不同的是，上演在这座王城中的大戏，已成了末代悲剧。

王朝离去的背影衰老又颓唐，一如我眼下的这番景象——深蓝的天空下是硕大的一片黑色，世界都被黑色罩住了……

如果我早生一个世纪，会不会耳闻傅仪退位这一旷世新闻？或者像当年某爱国文艺青年那样写出慷慨激昂的诗句？亦或是直接成为诗句中的那位骑士，“我拾起了你的白手套，你捡起了我甩过去的剑，摆开如云的战阵，决胜负于城下”？可惜演员已谢幕，不留一丝丝痕迹，空留皇城再次静述曾经的故事……

历史，充满了太多的偶然，而它本身也就由偶然组成。

这里没有青天外的三山半落，也没有二水中分后的白鹭洲，大江早已东去，衣冠已成古丘。

白日里保持着庄严霸气的皇城在夜晚回归了历史的本色，就像身披锦绣华服的帝王在臣子面前总要显示出威严一样，到了夜里也总有褪下威严与防备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刻。夜晚的黑色就是紫禁城的素服，在此刻它才真真显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

远方高楼上的万家灯火也点亮了，这些疏星万点的灯光，点缀在早已寂静的皇城外，使得威严庄重又不食人间烟火的紫禁城，也有了几分淡淡的可以暖人心的温情。但如今的人间烟火气，已经不再属于这座城。

山顶的冷风愈发咄咄逼人，我只得裹着衣服，随着几个同行的游人一道下山。

华灯下，车流边，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心那么快地离开这座皇城，毕竟帝王之气无论如何还是属于它的，失了它也就失了对那段历史回忆的根基。没有根的民族就像没有根的树，永远无法强壮……

站在紫禁城外的白水河边，远观故宫的角楼与城墙外的树木，凉风习习，不时划过树梢的阵阵微风带来了寂静黑夜里自然物的声响，清脆又舒心，护城河中流动的水，却失去了夕阳西下时分那波光粼粼的梦幻般的色彩……

暮色中的紫禁城，孤独的像个越走越远的老人，我们能抓住的，也只有它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