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散文“家园”景观的建构与内涵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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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散文“家园”景观的建构与内涵

蔡馨慧 欧宗启(通讯作者)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广西南宁市  530000)

【摘要】刘亮程是中国当代乡土散文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笔下的乡村,质朴、原始,带着一种未沾染世俗、充满自然纯粹本真的诗意美。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刘亮程对乡土景观的构建。他致力于描绘故乡的草、木、牛、狗等一系列意象,将之与故乡的人情风貌结合,呈现了一个有点荒芜、但又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家园”景观。“家园”景观的建构背后体现的是刘亮程的创作思想,分析其散文里家园景观的建构和审美特征,对研究刘亮程散文极其创作思想具有极大意义。

【关键词】乡土散文 刘亮程散文 “家园” 乡土景观

刘亮程乡土散文构建了一个自然、孤独的“家园”景观。在那个家园里,风沙飞扬,老树扎根于村庄、田园之间,鸟雀飞翔……自然的生命力之美与孤独感完美融合。刘亮程对于故乡的建构体现着他对故乡的怀念以及对故土现状的思考。本文将解读刘亮程笔下“家园”景观的建构,进而分析其内涵,探究其“家园”景观建构背后体现的作家的创作心理和思想。

对“家园”的描绘与建构

“家园”是乡土散文里最常见的一种乡土景观之一。何为“家园”?“家园”首先要有“家”,《说文解字》中提到“家,居也”,人居住、生活的地方,即为家。家园首先要有对家的描述,这里的“家”可以为自己的故乡,也可以为自己长期居住生活过、但后来离开了的地方,但不论是哪种,都应该带有属于家的归属。而“园”则是本来是指种植果树的地方,后来也指供人休息、游玩之地。“家园”,一开始就是指家中的庭院,后来延伸为故乡。乡土散文中的“家园”,一般是作家对自己所生活过的村庄的描述,它寄寓着作家的情感,“诱发着人的乡情、亲情和思乡、归属感”[1]。对家园的建构,是乡土散文中常见的现象。

而刘亮程就非常善于在散文中建构这样的“家园”景观。阅读刘亮程的散文,读者会随着他的笔触一点点探访那个西北村落,感受着刘亮程笔下家园的孤独、寂寥。刘亮程在他的散文里构建了一个荒芜寂寥又不失生命之美的西北村庄。在构建这样的家园景观时,他首先采用意象罗列的手法,通过对意象精心选取与描绘,来构建其笔下的西北村庄。他善于选用意象,如狗、鹰、树、泥土、枯井,这些意象在作者精心描绘之下,仿佛具有了生命、情感与思想,这让其笔下的家乡充满着一种生命美。如《天空的大坡》中对鹰的描绘:“等到人有工夫注意天上时,不断到来的翅膀已经遮住阳光。树上、墙上、烟囱上,鹰一只挨一只站着,眼睛盯着每户人家的房子,盯着每个人。”[2]在这里,鹰被赋予了思想,变成了能思考、能观察的物。这种创作手法让作者笔下的村落充满着自然与生命之美。

而从中可以看到,在构建其散文中的家园景观时,刘亮程选取的常常是有当地特色的代表性的意象。风沙、毛驴、鹰、顽强生长的树,这些都是能让人联想起西北风光的意象的结合,这些意象组合成了一个独特的西北村庄景观。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刘亮程曾经说过:“早年生活在空旷的新疆沙漠边上,能听到的世界的声音,除了村子里面的鸡鸣狗吠,就是大地上刮过的漫长的西北风,带着远处大地的声音吹到村里,我的脑子里灌满了这个世界的风声。后来开始写作时,不管写什么,脑子里那个风声都会时时响起。”可见,刘亮程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西北的意象一一融入其散文创作中,让这些意象构成其散文里的乡土景观。随着他的散文里描绘的意象,读者也仿佛跟上作者的脚步,一起深入大西北,走进那一个有些寂寥、但又充满生机的村庄:在那里,土黄的围墙、院落构成了人的家园,枯败但生命力顽强的老树扎根在院落、田间;鸡、驴、鸟仿佛有着自己的思想,在你走过时朝你瞥了一眼;是不是刮来的风把沙子吹到你的眼里……

意象的选取和描绘构成了刘亮程笔下乡村的基本面貌,而在时空概念上,刘亮程善于把时空概念给模糊掉,这一创作手法让刘亮程散文里乡村景观呈现出一种被冻结在时空中的永恒感。在《剩下的事情》里,他是如此描绘野地的:

厚实的墙基里,一群蝼蚁正一小粒一小粒往外搬土。它们把巢筑在墙基里,大蝼蚁在墙里死去,小蝼蚁又在墙里出生。这个过程没有谁能全部经历,它太漫长,大概要一千八百年,墙根就彻底毁了。曾经从土里站起来,高出大地的这些土,终归又倒塌到泥土里。

但要完全抹平这片土房子的痕迹,几乎是不可能。

不管多大的风,刮平一道田埂也得一百年工夫。人用旧扔掉的一只瓷碗,在土中埋三千年仍纹丝不变。而一根扎入土地的钢筋,带给土地的将是永久的刺痛。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消磨掉它。

除了时间。

时间本身也不是无限的。[3]

时间会改变房子、会改变土地,但无法抹去房子的痕迹,也无法抹去那片土地。多年后人们回乡,或许再也看不到曾经的老屋,但依旧能从土地里找到它存在的痕迹。人会变,世界会变,可乡村的土地、老树、风沙似乎永远不会变。乡村在刘亮程的散文里被赋予了一种永恒不变的色彩。

因此,可以发现,刘亮程对于其散文里村庄——也就是“家园”的构建是依靠着大量意象的描绘、以及模糊时空的手法来构建的。他先通过对意象的选取与描述,以独具特色的意象来大致勾勒其散文中“家园”的面貌,模糊时空等创作手法的运用又为其笔下的“家园”赋予了一种永恒感。在两者结合之下,一个充满西北风情的村庄景观也就呈现了出来。

刘亮程笔下“家园”景观的审美特征

刘亮程笔下的西北村庄,是孤独的,但又是富有生命力的。看起来似乎很矛盾,但这正是其笔下“家园”景观呈现的特征。

前面已经谈到,刘亮程散文里的村庄是模糊了时间概念的存在,村庄似乎是独立于世的,它被隔绝在了时间之外。外界的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但刘亮程笔下村庄时间的流逝似乎永远都是缓慢的。这种隔离感造成了刘亮程笔下的乡村往往是孤独的,充满着一种与世隔离的寂寥。这种孤独美是其笔下景观的一大特征。

而这种隔离也不仅仅存在于时间上,还存在于空间上,这种空间上的隔离体现在他笔下乡村与现代化社会的隔离。阅读他的散文,你就会发现他笔下的乡土似乎没有现代化的痕迹,充满着一种原始的自然之美。被风沙吹弯的老树、半夜的鸟鸣、荒野与大地、院根的木柴……一切都是原始的,未被现代文明所染色的。可以说,他笔下的西北就好像陶渊明所描绘的世外桃源,呈现一种与世隔绝的原始风貌。

这种隔绝感加剧了刘亮程笔下家园的孤独感,而刘亮程同时又很注意意象的塑造,他善于用各种手法,让意象得到完美的组合,有时候明明是动态的场景,却无不呈现一种寂寥之美来。如《鸟叫》:

更多的鸟在更多的地方,在树上,在屋顶,在天空下,它们不住地叫。尽管鸟不住地叫,听到鸟叫的人,还是极少的。鸟叫的时候,有人在睡觉,有人不在了,有人在听人说话……很少有人停下来专心听一只鸟叫。人不懂鸟在叫什么。[4]

人不听鸟叫,人也不会留心听一只鸟的叫声。明明是动态的场景,在这样对照之下,无端显现出一点寂寞来。类似的手法在刘亮程的散文之中很常见。此外,类似手法还有意象的组合,依旧是这篇《鸟叫》,在散文开始部分,作者描绘了深夜中一只鸟的叫声,深夜里,万籁俱寂,本身就带有一点寂寥的色彩,而“深夜”与“鸟叫”两者结合,以动衬静,更突出一种孤独之感。孤独感在刘亮程散文中很常见,可以说,孤独美正是其散文里村庄景观的美的体现。

而生命力也是其散文里家园景观的另外一大特征。如果说孤独美是针对其村庄整体特征的概括,那生命力之美则是针对其意象的描述。刘亮程笔下的村庄,虽然是与世隔绝的,但又是充满着生命的,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在这片土地上似乎都得到天性的解放,能自在野蛮地生长着,就连看似枯死的树木,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又会偷偷长出新芽,焕发生机。这种蓬勃的生命力浸透着他笔下乡野的每一寸土地。

刘亮程笔下乡土景观的生命力之美还体现在他在描绘意象时使用的比拟手法上。上文已经阐述过,刘亮程笔下的意象很多都被作者赋予了属于思想与情感,看着这些意象,你会感觉到你不是在看着一个“物”,而是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他笔下的树、鸟、牲畜,甚至是无生命的土地,都好像人一样。“那只是一只鸟的叫声。我想。那只鸟或许睡不着,独自在黑暗的天空中漫飞,后来飞到黄沙梁上空,叫了几声。它把孤独和寂寞叫出来了。我一声没吭。”[5](《鸟叫》)“马肯定有它自己的事情。马来到世上,肯定不仅仅是给人拉车当坐骑。”[6](《逃跑的马》)鸟能体会“孤独”与“寂寞”,马“有自己的事情”,这种拟人化的描写使得意象充满了一种独特生命力,这也是刘亮程散文乡土景观生命力之美的体现。

那么,孤独感和生命力之美是否矛盾了呢?笔者认为这并不矛盾,恰恰相反,这两者是相成互补的,或者可以说,自然的蓬勃的生命力对比突出村庄本身的孤独。恒古的自然是不变的,永远都充满着生命,但人会死去,村庄会老去,人与村庄是不会一成不变的,这种“生”与“死”、“孤独”与“生机”的对比是刘亮程散文乡土景观的特点。如以下这段:“当时这个村庄给我的感觉,就像到了时间尽头,那些人把所有房子住旧,房子也把人住老,屋梁的木头跟人老朽在一起。年轻人都走了,大院子里剩下两个老人。老人也在走。然后院子就空了,荒芜了。一个曾经烟火相传的百年庭院,从此变成老鼠、蚂蚁、麻雀和茂密荒草的家园。”[7](《大地上的家乡》)村庄老去,独留庭院成为蚂蚁鸟雀和荒草的家园,“家园”的孤独、荒芜就这么体现出来。

进一步来说,刘亮程笔下的“家园”的孤独是相对于人与村庄来说的,在与现代化社会隔离、时间流逝也变得缓慢的村庄里,人是孤独的,家园也是孤独的,他们正在被遗忘在黄沙之中,只有自然陪伴。而“家园”的生命力则是属于草木鸟兽的,是属于自然的,在人们遗忘了的村庄里,鸟兽草木依然在蓬勃生长,成为了“家园”的最主要组成部分。这种孤独与生机的对比矛盾使得刘亮程笔下的“家园”具有着孤独美与生命力之美。

“家园”景观所反映的思想

在《农村·乡土·家园·荒野——论中国当代作家的乡村想象》里叶君教授提到“乡村家园想象是当代中国人寻找精神家园的社会心理在文学领域里的显现”[8],这无疑同样反映在刘亮程的散文创作上。可以看出,刘亮程描绘的村庄,不是对现实西北村庄的简单的复制、再现,而是加入了大量的作者的创造。这里面的“家园”不再是一个现实意义上的“家园”,更是作者自己内心乌托邦的体现,在作者心中,这个“家园”是永恒的,是不受世俗所沾染的,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体现出作者潜意识中想留住家乡、留住这种永恒的心理。

可以看出,这种心理反映在刘亮程散文里对“家园”的构建中。永恒不变的荒野、土地,孤独的村子,飞翔的鸟,生长的草木……这些景观的构建贯穿着其散文创作。人不断离开,而村庄仿佛从不会变,对“家园”本真面貌的描绘反映作者想要抓住一瞬,留在故乡的心态。刘亮程自己也说过:“我写的不是乡愁,也不是写一年四季的耕种模式,也没有写乡村中的礼仪。我只是写一个人在乡村无边无际的冥想,写一个人的白天黑夜,一个人的寂寞孤独,写一个村庄的背影。我想写的是一种永远不会变旧的东西。我们身处新事物层出不穷的时代,很多昨天新的东西,今天已经旧了,并且永远旧了。可是,一片树叶何曾过时?”“如何留下故乡”是刘亮程散文里“家园”景观建构的思想来源。

作者这种心态也显现出作者对于现实里故乡荒芜,渐渐老去的忧郁。现代化趋势无法避免,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曾经的村庄去往城市,村庄被留在了过去,成为旧的事物,甚至可能最终被废弃、掩埋。脱离了村庄的人该如何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刘亮程在散文里表达了类似的忧思:“但我却不知道这一切面目全非、行将消失时,一只早年间日日以清脆嘹亮的鸣叫唤醒人们的大红公鸡、一条老死窝中的黑狗、每个午后都照在(已经消失的)门框上的那一缕夕阳……是否也与一粒土一样归于沉寂。还有,在它们中间悄无声息度过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的我,他的快乐、孤独、无人感知的惊恐与激动……对于今天的生活,它们是否变得毫无意义。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9](《今生今世的证据》)在散文里构建一个永恒不变的、不被埋没的家园,或许也是作者寄托精神需要的一种方式。

在刘亮程心中,故乡永远是无法替代的,如《大地上的家乡》所说:“每个人的家乡都是个人的厚土。”[10]如果家乡注定要走向衰败,那么,保存对家乡的回忆就成为一种必要的事。在《剩下的事情》里,人人都离开村庄,独留“我”一人面对荒原,这种“留下来的人”的心态或许正是刘亮程本人的创作心态,也是其构建“家园”景观的动机。

这不仅是刘亮程的思考,也是我们今天每一个人都需要思考的,在村庄荒废、精神家园失落的今天,我们要如何留住村庄,留住精神家园?刘亮程散文笔下的“家园”无疑能带给我们一个启示、一个思考。

结语

刘亮程散文中“家园”景观的建构是通过对意象的塑造与描绘、以及对时空概念的模糊来建构的。通过这些手法,刘亮程在散文中创造了一个孤独寂寥、但同时又有着独特生命力之美的家园。通过建构这样的“家园”景观,刘亮程得以留下他心中的西北村落,在笔下建构一个独特的、永恒存在的、不被埋没的村庄。同时,通过乡村景观的建构,作者表达了对现实村庄不断衰败忧思,以及想要留住家园、留住村庄的思考。

参考文献

[1]刘亮程. 刘亮程散文(中国现当代名家散文典藏)[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

[2]工又平. 新时期文学转型中的小说创作潮流[M].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47

[3]焦健;宗昊;张天娇;曹泽双.论刘亮程散文中的故乡意象[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8,(12):43-44.

[4]刘娜.浅析《一个人的村庄》意象组合的审美建构[J].湖北工业职业技术报,2022,35(04):47-50.

[5]叶君.农村·乡土·家园·荒野——论中国当代作家的乡村想象[D].华中师范大学,2004: 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