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恶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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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 恶

文 /陈德胜



春节假期回家,我一直熟知的父亲变得陌生了。父亲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尽管他时常被哮喘折磨着,可他却一直打起精神来和我聊叙别后一年的岁月。他说话间仍不住地咳嗽,难以掩饰哮喘带来的痛苦。

我不住地打喷嚏,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问,怎么了?我说,感冒了,一会去拿些药。父亲又问,严重吗?我说,不严重,刚得没几天,吃点药就好。父亲说,不严重就别拿药了,一会儿我给你祷告一下就没事了。我不由地愕然,心想父亲什么时候学会看病了,简直是天方夜谭。我问,什么是祷告?父亲说,你不要问,等病魔被驱走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我按照父亲的意愿躺下,闭上眼睛放松。我偷偷地微睁开双眼,看见父亲虔诚地跪在我身边,双手胸前合十,闭上双眼,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默念什么。这是父亲说的所谓祷告吗?我狐疑地猜想着。我一直遵照父亲的旨意,纹丝不动地等待着仪式结束。最后,父亲那双长满硬茧的手猛地按到我的额头上问,怎么样,好多了吗?我已经为你祷告了三遍,上天会保佑你平安的。我睁开了双眼看着父亲,他一次次竭力地喘息着,但脸上却现出强差人意的安详。

父亲见我没有回答,又说,要对得起良心说话,祷告心要诚的。是不是感觉好多了,你可要说真话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惊讶地看着眼前和以前不一样的父亲,他急于迫切等候着回答。可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跟刚才一样,但我又不敢让父亲失望。我违心地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感觉好多了。

父亲的眉头倏地舒展开了,兴奋地说,我相信我的功力,我已经祷告了半年了。这半年来,我的哮喘犯的次数少了,得了病不需吃药。有时一发病,一祷告就没事了。祷告不但能祛除百病,还能强身健体。上天可真有灵性。

我惊异于从父亲口中得到了天下奇闻,心里惊叹道: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事,祷告竟能让人类免遭疾病的涂炭。那天下人都信了祷告,岂不人人免灾,人人长生不老吗?

几天后,我的感冒仍然没好,父亲又为我祷告了三次。当我执意要去看医生时,父亲怒不可遏地说,我已经向上天祷告过了。上天和我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干吗还要吃药毁我的功力?!

父亲的顽固让我难以置信。他坚信他的说法,却抛弃了科学,科学已经成了异端。我惊诧: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执意去了医院,吃了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父亲却因为我没有服从他的意志,直到我休完假返回单位时,仍对我耿耿于怀。

我再回老家时,父亲带着对祷告的痴迷走进了坟墓。我从大哥那里得知了父亲有关祷告最后的事情。

父亲相信祷告完全因为多年哮喘的折磨。外难治癣,内难治喘。多年的老病,他多方寻医,多方治疗都无济于事。绝望时,他被村里传福音的主妇蛊惑了。那是一个腰缠万贯包工头的女人,富裕的家境没能使她的精神富足,她干起了传福音的勾当。她用三寸不烂之舌制造着天下的神话,骗取了不知多少善良人的信任。她按照祷告的章约:每介绍十个人入教,就能增长十年的阳寿,不择手段地张罗着村里人入教。

在妇人巧舌如簧的唆使下,父亲最终成了她摆布的傀儡。他心甘情愿地入教,诚心诚意地接受了妇人的指使。妇人告诫父亲说,入教心要诚,对上天不能有半点私心杂念,每天要带着欢颜向上天祷告至少三次。父亲言听计从,他为了显示自己的信心,每天除了规定祷告次数外,他还自作主张增加次数。让父亲最初不能接受的是:妇人要求父亲扔掉所有治哮喘的药。因为入教后根本用不着吃药,祷告就能绝根。父亲犹豫了,别的条款都能接受,可这些药都是儿女们花高价钱买来的,每次只要犯了病吃上点儿多少能减轻痛苦,他怎么舍得扔掉呢?妇人甩出了杀手锏:要么就入教,要么就吃你的药;入教又吃药,是对主的不诚,心不诚甭想得到主的恩赐,得不到恩赐治不好病。

父亲最终在犹豫中接受了妇人的安排。父亲准备把药扔掉时,得到音信的大哥义愤填膺地破门而入。他用手指点着妇人破口大骂。妇人来不及收敛对父亲的余威,狼狈逃去。

但是父亲没有听大哥的劝阻,祷告由公开转入秘密,对外却一直秘而不宣。几个月

后,父亲完全蜕变成忠诚的传教徒。尽管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可他却相信祷告很快就能治好顽固疾病。原本可以控制的病情却被耽搁了。

父亲不但相信了祷告,还做起了传福音的“善事”。父亲拖着羸弱的病体去病重的老马家传福音,向他们讲诉祷告的好处。没想到他的好意被大哥搅了个糟。当大哥闯入老马家,数典父亲的过失时,父亲气急败坏地宣布与大哥断绝父子之情。父亲已经顽固地站在了维护祷告“尊严”的一边。然而,具有戏剧性的是:被父亲介绍入教的老马夫妇,一个月后双双归天,父亲最终没有用“诚意”拯救他们。

之后,父亲总感觉病情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他秘密地找过妇人。妇人看过他的面相说,你的心不诚,心不诚上天是不会赐福的。

父亲受到了心理重创,自那儿以后,他经常在母亲面前喃喃自语,我的心不诚,上天说我心不诚。父亲把祷告当成了彻夜的举动,他要让上天见证他的诚意。他曾整夜地向上天忏悔,虔诚地请求宽恕。他确信他的心诚,他可以双手放在胸口上发誓:他从来对上天从来是真诚的。

父亲最终也没有摆脱心不诚的阴影,巨大的心理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最后的日子,他的精神世界变得极度惶恐。他埋怨大哥搅了他的诚意,即使大哥认了错,他对大哥也置之不理。

父亲的灵魂即将远行时,他的眼睛恐惧地凝视着黑夜,急促地喘息着。亲人们围拢过来,他们听到了父亲含糊不清地自语:心——不——诚——呀!

父亲的眼球静止了,两行浊泪涌了出来,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这是对上天最后的忏悔,还是最后的幡然醒悟呢?





作者简介:陈德胜,天津静海人,本科学历,长期供职于武警部队,曾历任部队排长、指导员、政治机关组织股长、副主任。年少时喜欢写作,坚持日常练笔。机关任职期间,多次参与单位大型活动材料撰写。多部作品见于《中国文艺家》、《参花》、《花溪》、《齐鲁文学》、《现代作家》、《文学欣赏》、《文学世界》、《文学百花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