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回 家

文 /李国

【 一】

爷爷曾经是一名老兵。1949年春，爷爷被国民党的部队抓壮丁当了兵，那时爸爸刚满周岁。爷爷走后杳无音信，奶奶领着爸爸苦熬岁月。

全国解放了，奶奶认为自己的苦日子熬出了头，生活有了盼头。奶奶天天盼着爷爷回来，一直到抗美援朝结束，还是一直没有爷爷的消息。有人说，爷爷当的是国民党的兵，天天在外面打仗，脑袋就是掖在裤腰带上，随时会没命，这么长时间没一点信儿，准是打仗死在了外头。要不就是，跟着老蒋跑台湾去了，肯定不会回来了。边劝奶奶改嫁。但是，奶奶总是说：“他命大，不会死，他肯定会回来看我们娘俩，我到老、到死也不会改嫁，一定等他孩子爹回来。”

于是，奶奶执着地盼着爷爷回来，经常去村口等爷爷。站在村口的高坡上，她手遮太阳，翘首踮脚向远处眺望，幻想爷爷穿着当兵时奶奶给他做的黑褂子、千层底鞋，出现在村口的路上，微笑着向她走来。这一盼就是10几年的光景，奶奶依然站在村口，站成了一道风景。她还嘴里喃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整个人成为精神病人一样，不到30岁就像50岁的样子，头发过早地白了。村里的人见了，无不伤心地落泪。一种对亲人的思念，一种对爷爷归来的渴盼，随着岁月的更替，一点也没有减弱。爷爷常常走进奶奶的梦里，奶奶千呼万唤，嚼碎了爷爷的名字。

【二】

后来，奶奶和我们全家才从别人嘴里知道，爷爷在1949年8月被迫跟随国民党的部队去了台湾。奶奶高兴地抹着泪，对爸爸说：“我就说么，你爹命大，不会死，他还会回来，不会不管我们娘俩。”

中国改革开放后，大陆与台湾实现了“三通”。终于，爷爷踏上了久违的家乡热土。那年，爷爷55岁，从被抓壮丁开始，他就盼望着回到家乡，与奶奶、爸爸团聚。1986年，他带着在台湾生下的两个孩子回来了。

回到家乡，一切都变了。原来的茅草屋翻建成了瓦房，离家时18岁的奶奶，早已满头白发，他刚会走的儿子，也当了爸爸并有了14岁的我。爷爷深情地走近奶奶，满眼含着泪水，始终重复这一句话：“对不起你们娘俩。这近40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让你们受苦了。”奶奶边哭边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奶奶看到旁边的两个20几岁的孩子，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爷爷会意了，说：“这是我在台湾的两个孩子，男孩叫李思乡，女孩叫李思亲。他们很懂事，一直想回家，回到生养我的土地上，这才是我们的根啊。”

“那边的奶奶怎么没来了？”不懂事的我，冒失地说了一句，被爸爸把我拽到了屋外头。

爷爷跟奶奶说：“你放心，我这回，来了就不走了。那边的她因患癌症在前年病故了。我留下来陪你，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奶奶笑了，眼泪流下来。爷爷又说：“孩子们要回台湾去的。等台湾回归了，就可以随便来往。你和孩子们也可以到那边去旅游，将来去看孙子、看外甥。”

【三】

多少年过去了。今年爷爷已经90高龄，我也年近50岁，都当了爷爷。又跟爷爷在一起生活了20年的奶奶，早已去世了，她走得很安详、很满足，似乎再没有一点牵挂。现在，爷爷在我们五世同堂的家庭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他身体很好，就是腿脚不利索，出行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常常唉声叹气。我就问他：“爷爷，你有啥心事吗，跟我们讲讲？”

“这么多年了，台湾还跟大陆分裂着，这是我的一块心病啊。”爷爷慨叹道,“台湾跟大陆同宗同族，我们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我们都写方块字、讲单音节的民族。我们是中国人，流淌着炎黄子孙的血，我们共同拥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台湾一定要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台湾一定要回家！”

我说：“这一天不会远了。等台湾回家，我们也叫叔叔和姑姑回家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死了也没啥，唯一是惦记着思乡和思亲他们。”

“等台湾回家了，我们也要到那里去，因为那里是我们祖国的一部分。”

“对，回家，让台湾回家，让我的孩子们也回家！”爷爷语言坚定，底气十足。

作者简介：李国，笔名李果，中国小说学会、河北作家协会会员。迁安市作协副主席。代表作《漂泊边缘女》、《北国神偷》、《半夜敲门声》、《水韵山情》、《一封无法寄出的家书》等。作品散见《农民日报》《河北日报》《中国作家》《散文选刊》《中国报告文学》《中华风》《青年文学家》《鸭绿江》等；入选80余种图书；曾获中国首届长城文学奖、李清照文学奖、中国作家论坛一等奖、中国当代小说奖、中国散文华表奖、最佳城市散文奖、《中国作家》征文二等奖、《小说选刊》征文三等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等。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