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鄱郡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09-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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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右鄱郡

石红许(江西)

船一进入东鄱阳湖,远远的,我就感受到了故乡——鄱阳的召唤,她安详地躺在一望无际的水岸线内,夏日正午的太阳晒得皮肤辣痛,依然挡不住一颗站在甲板上眺望家园的心,波浪在蓝得让人心醉的湖面上追逐,不时撞起美丽的银花,像是张开双臂拥抱一个游子的到来,我的心在渐渐的沉静、思索,羞涩的行囊中惟装有对鄱阳的记忆。

鄱阳,屹立在鄱阳湖东岸已经2200多年了。这里乃长沙王吴芮的发迹地,秦时建县,汉时立郡,从来都是王公大臣以及四五品以上的官吏坐镇。鄱阳,曾称番阳、乡亭,隋唐后亦曰饶州,可慊的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简化汉字一度改叫波阳,为什么将“鄱”改“波”,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如此有才”的创意,终归是民心所向得以正本清源。

如今,鄱阳湖还是那个鄱阳湖,鄱阳却未必是那个鄱阳了。然而,每每说起来,鄱阳人总是不服气,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封疆被析割,景德镇、鹰潭在历史上都是鄱阳郡(府、州、路)的一个小村拟或一个镇而已,如今,一个是闻名遐迩的瓷都、中国在世界的符号,另一个是南方交通枢纽城市。鄱阳早已从江右的中心位置旁落为一个边远的县级建制。

这就是现实,鄱阳人不服气也得忍声吞气看别人眼色行事,戒备别人颐指气使,坐火车要到七八十多公里的景德镇、乐平、万年甚至一百公里的鹰潭去,坐飞机还是要到景德镇或者南昌去。行政上也得听从曾经的辖地、当年并肩作战的兄弟——上饶的指挥,哲学家云:经济基础的衰败必然带来上层建筑的位移。于是,有鄱阳人归结为,鄱阳的旁落是从那个简化“波”字开始的,一波一波把鄱阳千年文明冲洗掉,地域文化也在所难免被瓜分、践踏;也有鄱阳人自我安慰,风水轮流转,鄱阳风光了2000余年,也该谦让了,乍听起来怪怪的味道。呜呼!浮梁的茶叶、景德镇的瓷器、万年的贡米运输纷纷取道陆路更为便捷,繁忙的鄱江(饶河)水路渐渐屈居交通三流地位。入夜,寥廓的江面、寂寞的堤岸,在县城沿河路昏暗的灯光下默默相对无语,聆听悠远的叹息、文明的召唤,弥漫着迷茫、挣扎的气息。

是的,鄱阳历史的那个辉煌,无愧于江右名郡之称谓。比如,翻开四库全书,3000多种书籍,仅鄱阳籍作者就达30多人,他们是彭汝砺、姜夔、洪皓、洪适、洪遵、洪迈、章甫、周伯琦、刘炳等,这在全国所有州、府、县中也是为数不多的。鄱阳是中国三大贤母湛氏(晋大司马陶侃母)的故里,还诞生了唐大历十才子之一吉中孚、南宋英烈江万里、镇江十大廉吏贺霖、清刊刻大师胡克家、反隋农民领袖操师乞和林士弘等,仅宋、明时期的尚书、侍郎、御史就达三十余人,虽未有宰相级别的人物,但这些人毕竟都是通过科举考试踏入中上层封建政治舞台的,亦足以佐证自古鄱阳文风昌盛,崇尚读书。

鄱阳县乃鄱阳湖平原的腹地,不但人杰地灵,而且物华天宝,宋鄱阳洪迈著《容斋随笔》,共和国的缔造者毛泽东一生爱不释手,该书记载鄱阳“膏腴七万顷,柔桑蚕茧之盛”,又有“林麓木植之饶,水草蔬果之衍,鱼鳖禽畜之富”。汉、六朝以来,鄱阳郡(饶州)领九县、七县,泱泱气势与九江郡、豫章郡在江右形成“三国鼎立”。更有甚时,明朝鄱阳是淮王驻所辖地,还轮不到三、四品官员在这里发令。

而如今,纵观江西省的县域经济发展,鄱阳的国民生产总值以及人均排位都是令人汗颜的列坐,不客气说倒数几位非鄱阳莫属,150多万民众真的甘愿忍此之辱吗?人家走工业化、现代化的道路,那是人家的道路。鄱阳假如不着眼实际,盲目跟风,势必做出错误的决策,贻害无穷,甚至搅混一湖清水。

鄱阳中心旁落、区位边缘,这未必是坏事,至少保护了许多的原生态,远离了工业污染。

岁月其徂。令人欣慰的是,清澈的鄱阳湖水环拥鄱阳,厚重的历史文化沉淀鄱阳,这才是鄱阳的优势,这也是别的地区所没有的资源。比如,鄱阳有规模庞大的汉墓群,鄱阳有神秘传奇的英布城,鄱阳有广袤的鄱阳湖湿地,鄱阳有道教五十二福地马蹄山——王遥仙坛,鄱阳有范仲淹题匾的“小南海”,鄱阳还有颜真卿、黄庭坚的碑刻,三百首唐诗关于鄱阳的诗句出口成章……这些都是鄱阳的财富,是祖先留下来的别人偷都偷不走的财富。倘若,鄱阳只躺在故纸堆里做些无谓的思古之幽情,那只能继续演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慨叹;倘若,鄱阳只是一腔热血,弄一句口号式的决策,其结果只能是带来文字的盛筵、语言的琐碎、浅表的热情,最终将因缺乏精神的支撑而草草收场。

鄱阳,未必要实现都市化,完全可以好好利用这些精神的、物质的东西,定位成一个文化的中等县城,走出一条温馨的小康之路,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加安逸、和谐。到那时,别人再反过来看鄱阳,或许连羡慕都来不及了。离鄱阳不远的婺源在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粉墙黛瓦、青山绿水间树起“中国最美乡村”旗帜,就走了一条值得鄱阳借鉴而不是生搬硬套的路来。

鄱阳有一种草,俗名藜蒿,普普通通,甚或渺小,生长在鄱阳湖的草洲上,千百年来,鄱阳人也许没大在意过它,早春拱土而出,绿绿的一望无际,割草喂猪,夏天齐人高在风雨中摇曳,则当柴烧。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好事者把它弄到大城市,跻身餐饮,成就了一道特色赣菜——藜蒿炒腊肉,味道特香,有口皆碑,身价由“丑小鸭”跃至“白天鹅”,这是濒水而居的湖区人绝对想不到的。藜蒿从草芥到珍肴的戏剧性转变,给鄱阳某些暗示,发展的密码往往不经意就藏在身边。鄱阳人惟有像藜蒿一样,任凭湖水涨落,踏踏实实不张扬,就一定能寻找到一条文明崛起的隐秘通道。

大湖潮涌,谁执牛耳?问一声鄱阳。

“呜——”一声汽笛将我从沉思中唤回现实,船靠岸了,跳下甲板,很快,我的脚步淹没在鄱阳弄弄巷巷喧嚣杂芜的叫卖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