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俄国无政府主义的基督教内涵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6-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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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俄国无政府主义的基督教内涵

李然

空军工程大学陕西西安710051

摘要:西方无政府主义思想根源于基督教的自由观与人观,是一种基督教式的政治哲学。俄罗斯无政府主义思想是东正教尤其是旧礼仪派社会观、国家观的变形。

关键词:无政府主义;东正教;旧礼仪派

本文系:空军工程大学理学院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

一、引言

无政府主义(Anarchism)是近代以来一系列政治哲学思想的总称,它包含了众多哲学体系和社会运动实践。它的基本立场是反对包括政府在内的一切统治和权威,提倡个体之间的自助关系,关注个体的自由和平等其政治诉求是消除政府以及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的权力关系。通常认为无政府主义的鼻祖为法国政论家、思想家蒲鲁东,将其发扬光大的是俄国的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

巴枯宁(1814-1876)被誉为俄罗斯无政府主义的鼻祖,他的无政府主义思想被称为“巴枯宁主义”。巴枯宁主义的主要思想是个人绝对自由和各阶级平等。他认为,一切权力和权威都是自由的对立物,哪里有权力和权威,那里就没有自由。他说:“自由是一切成年男女无须求得任何人批准而进行活动的绝对权利,他们只听从自己的良心和自己的理性的决定来行事,而他们的行动只能由本人的意志决定对于人们来说,只存在一个唯一的教条,一项唯一的法律,一个唯一的道德基础——自由。”他认为,“为了人民得到政治解放,我们主张首先彻底地消灭国家,摧毁一切国家制度,包括他的一切宗教的、政治的、军事官僚的和非军事官僚的、法律的、学术的、财政经济的设施。”

克鲁泡特金(1842-1921)是继巴枯宁后最著名的无政府主义理论家。克鲁泡特金试图以生物学、自然科学为基础来解释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他认为生物生存、进化的根本原因是彼此之间的互助,而不是竞争。人类社会也是如此。人类历史上互助的自然本能与反互助的罪恶势力一直在斗争。人类历史就是代表这两种势力的组织不断进行斗争的历史。代表互助本能的组织是人类为了共同利益自愿组织的自治团体及联盟,它们是历史上的自由城市、村社和公社等;代表反互助本能的邪恶组织是旨在统治和奴役他人的国家、教会和统治阶级。国家和政府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最大障碍,因此要消灭国家、消灭政府,恢复人类应有的无政府状态。克鲁泡特金构想出一个无政府共产主义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消灭了私有财产,实行公有制,社会生产由各团体自由合作进行。

二、基督教的国家观

众所周知,基督教是一种二元论的信仰体系。基督教哲学区分了人的灵魂与肉体、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精神生活与世俗生活、天堂幸福与世俗幸福。基督教通过把前者从后者中剥离出来,使人与上帝建立起直接的联系,赋予人的精神生活高于世俗秩序的神圣意义。基督教认为,灵魂是不朽的,尘世只是人暂时的居所,应该追求的是永恒的“上帝之城”。在《新约》中,耶稣向世人强调他是救世主,跟着他走就能获得光明与永生。他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我救世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使徒们向信徒宣称:“凡是信耶稣的,都是从神而生。”“你们是重价买来的,不要作人的奴仆。”这样,基督教给每个人建立起尊严、平等和自由的基础。信徒们首先是基督徒,其次才是尘世中的国民。

基督教认为,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用同样的质料造出来的,这样就在人与上帝的关系中确定了人的价值。人的精神不属于任何自然的维度,不受人和世间人与物的掌控。基督徒自认为是被上帝选中的人,他们超脱于尘世之上,是超越一切的自由的人,不受任何世俗社会关系或权力的束缚。正是在基督徒那里最早出现了精神的独立、个体的觉醒。基督徒只对“良心”负责,只对上帝负责。

在基督教世界,基督徒以其信仰为准则确立对国家的态度,国家被视为对人类罪恶与缺陷的补救。基督教认为,天堂就是世界与人最原初的状态,那时人类没有罪恶,人人善良平等、生活幸福,因此不需要强制性的权力和国家。后来人类堕落了,脱离了最初始阶段的状态,于是有了罪孽,因此需要国家来管制人类,束缚人性中恶的一面。2世纪末的教父伊里奈乌就对政府出现的原因及必要性进行过研究。他认为,根本不是撒旦,而正是上帝建立了尘世的国家。这是因为人类背离了上帝,彼此憎恨、斗争,陷入了混乱与无序中。为了使人免除恐惧,上帝建立了人的权威,来统治其他人,迫使他们接受真理与正义。国家与政府之所以变得必不可少,完全是因为人类的罪,是上帝为了补救人类的罪过而建立起来的。因此,人对人的统治并不符合人的本性,不是自然秩序中的一部分。

这样,基督教提出了一种新的政治模式的原则,即在彼岸与此岸,精神权力与世俗权力、教会与国家、上帝的物与凯撒的物之间做出区分,在肯定前者优越性的同时,划出两者的大致范围,并使两者保持某种张力和富于弹性的平衡。在西方,把国家视为工具的观念和对政府不信任的态度正是源于基督教。正是从基督教文化中衍生出了近代自由主义观念,并最终产生了法制、代议制民主、分权与制衡等制度。英国自由主义学者阿克顿论及自由的起源时指出,耶稣关于“凯撒的物当归给凯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这句话,“是以保护良知的名义,赋予世俗权力它从未有的神圣,也给它加上了它从未有过的束缚;这是对专制的否定,是自由的新纪元的开始……在至高无上的领域必须保持一个必要的空间,将一切政治权威限制在明确的范围以内,不再是耐心的理论家的抱负,它成为世界上哪怕最强大的机构和最广泛的组织的永恒责任与义务。”

别尔嘉耶夫(1995:143)指出,“从18世纪起,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从拉吉舍夫开始就被君主专制的国家机器所窒息,因而寻找社会生活的自由和真理。整个19世纪知识分子都在与帝国作斗争,他们信奉没有国家,没有政权的理想,创造者无政府主义思想体系的极端形式。”例如,巴枯宁认为,“全部罪孽都来自国家,来自统治阶级建立的、用武力在压迫下建立的国家。”在《上帝与国家》一书中,巴枯宁指出:“特权以及一切获有特权的身份的特性就是杀害人们的心灵。不论是在政治上或是在经济上获得了特权的人,他在心灵上是堕落了的。这是没有例外的社会法则,可以应用到整个国家,也可以应用到各阶级、各团体和个人。这是平等的法则,自由和人性的最高条件。”他还说,“我们否认一切立法,一切强权、一切有特权的、特许的、官方的、法律的影响,即使它是从普选中产生的,我们明白这只有利于少数支配剥削者去违反那屈服于他们之下的广大人民的利益。”

三、旧礼仪派的国家观

在俄罗斯文化中,无政府主义还与东正教旧礼仪派有着密切关系。别尔嘉耶夫(1995:143)就指出,俄罗斯的无政府主义流派都是以旧礼仪派为基础形成的。旧礼仪派是17世纪俄国宗教改革时期出现的与官方东正教对立的派别。1650-1660年,尼康(1605-1681)牧首与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对东正教进行了一系列改革,目的是将宗教礼仪统一,其主要内容有:将祈祷时的跪拜改为鞠躬礼,赞美诗要唱三遍而不是两遍,上帝耶稣的名字由Исус改为Иисус等。他们以当时在威尼斯出版的希腊文本以及供立陶宛-俄罗斯天主教徒使用的斯拉夫文圣礼书为标准,修订俄文的礼仪书籍(尼科利斯基,2000:146)。但这场改革导致了东正教会的分裂。以大司祭阿瓦库姆(1620-1682)为首的神职人员坚持旧的宗教礼仪,认为对原有东正教礼仪的改变是对基督及其真理的背叛,因而现今统治世界的不是基督,而是敌基督。他们与官方东正教会进行对抗,认为自己是基督在人间的真正代表,是真正的基督徒。旧礼仪派相信基督将再次降临人间,立起另一个真正神圣的耶路撒冷,以取代这个罪恶肮脏的世界。

旧礼仪派的激进主义派别反教堂派认为,尼康改革后真正的东正教会已不复存在,“神甫的天惠已被收回天堂。”。对反教堂派来说,与在苍茫大地中寻找古老的莫斯科教会的志向相比,对将要取代“人间之城”的“天堂之城”的末世论信仰显得更为重要。反教堂派的理想是离开这个敌基督统治下的世界,奔向旧礼仪派的忒拜城。由于遭到沙皇当局的镇压迫害,反教堂派流亡到偏远的边疆,出于生存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团体。其中维格社团最为典型。他们认为,他们抛弃了敌基督的王国,维格人是仅有的尚未受敌基督玷污的少数人。在敌基督统治的世界里,一些人当奴隶,被另一些人统治。只有在维格社团这里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作为“荒凉偏远地方的圣城耶路撒冷平民”,维格人不需要沙皇,也不需要来自敌基督世界的神甫。维格人建立起一个半修道院、半共产主义式的组织,在内部实行劳动分工。社团的《规章制度》规定,一切财产皆为共有,大家共同进餐,共同照顾体弱多病者。在反教堂派身上似乎能看出无政府主义乃至俄国共产主义的影子。

旧礼仪派的另一民间派别云游派认为,从1666年起俄罗斯国家变成了敌基督王国,敌基督就是从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彼得一世开始的一连串沙皇,他们都是头上长角的魔鬼。整个个国家的民政、军事体系都是在魔鬼团队的掌控下,颁布出罪恶的法令。云游派力图斩断与国家、社会的所有联系。他们憎恶人口登记制度,拒绝接受沙皇政府的身份证,因为人类的灵魂都是属于上帝之国的,人口已在上帝之国登记在册。他们将帝国的法律体系视为对“真理”的歪曲,将国家参政院视为敌基督的议院。他们抵制沙皇政府发行的货币,视硬币上的双头鹰为“野兽的符号”。因此云游派也被称为“无钱派”。云游派排斥私有财产,他们认为“我的”一词源自魔鬼,因为上帝是将人间财富作为公有财产创造出来的。他们反对将土地、河流、庄园划定界限,指责彼得一世确立了私有财产权,导致了分配不均、贫富对立和社会对个人利益的盲目追求。由于其土地改革,有些人拥有了更多土地,有些人的土地减少了,有些人则无地可耕。云游派痛恨彼得一世将人民分为三六九等,诅咒农奴制。

在旧礼仪派看来,任何国家与权力都是邪恶和罪孽。这种思想观念为一代又一代的革命知识分子所继承,无政府主义正是俄罗斯进入19世纪、开始工业化进程后,东正教旧礼仪派政治哲学的“近代版”。克鲁泡特金在《面包与自由》一书中指出,“人类的趋势是在减少政府的干涉以至于零:是在就是要消灭那不公道、压制、独占三者的化身——国家。我们已经能大略地看出将来的世界了。在将来的世界中维系个人间的结合的,不是法律,而是社会习惯。”与旧礼仪派如出一辙,克鲁泡特金反对私有制,他认为“即便是一种思想,一种发明,无一不是过去和现在所产生的公共财产。”“科学与工业,智识与应用,发现与引入新的发现的实际应用,脑筋的聪明与手腕的机巧,心智和筋肉的勤劳,——一切斗士共同劳动着的。”“那么谁有权利来占有这无量数的财富中的一小部分,而这样地说‘这是我的,不是你的’呢?”

四、结论

俄罗斯精神认为,“一切形式上和法律上的东西,对俄罗斯灵魂无任何意义。一切的统一规定、功能、行政都损害灵魂,是非人格的。”俄国无政府主义思想正是如此,它体现了基督教的自由观、人观,以及东正教尤其是旧礼仪派的国家观、社会观。从宗教文化的眼光看,以巴枯宁、克鲁泡特金为代表的俄国无政府主义者是阿瓦库姆式的圣徒,他们在社会剧变期为俄国乃至全人类的未来殚精竭虑,他们勇于牺牲、为民请命,为俄罗斯民族的前途思考、献身,是俄罗斯的良心。时至今日,我们应从宗教文化这一角度重新认识俄国无政府主义这一伟大思想,对其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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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然,男,(1978年-),河南洛阳人,空军工程大学讲师,俄语语言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俄罗斯语言学、历史文化、宗教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