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象似的群山》标题与主题之间的关系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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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白象似的群山》是海明威的一篇重要的短篇小说,但是关于它的评论文章不是很多,而且没有一篇是从标题与主题之间的关系入手的。海明威是一个创作态度严谨的作家,他的小说题目多是经过深思熟虑。白象似的群山正是女孩内心压抑情感的外化,同时当白象似的群山与远处的田野融为一体时,它又代表着女孩的逃离情绪。
  关键词:《白象似的群山》;海明威;压抑;外化;逃离

《白象似的群山》的创作灵感,据海明威自己在《海明威访问记》中说:“我在普鲁涅遇见一个女子,我是在午餐以前到那儿吃牡蛎去的。我知道她已经有一次堕胎。我坐到她旁边去和她谈起来,但没有谈起那件事情,而我却在回去的路上思索这件事情,忘记了午餐,花去那一个下午把这篇小说写出来。”这篇小说完全是由声音组成的,由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构成的,由他们之间的对话推进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对话的主要内容是围绕着女孩吉格是否要去堕胎展开的,男人很焦躁,有些不耐烦,一心要女孩去堕胎,而且是要女孩发自内心地去堕胎,而不是因为他的逼迫,他希望事情按自己的意愿方向发展,又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处于恋爱的蜜月期,彼此一定都曾有过海誓山盟,胎儿的“横空出世”,是他们始料不及的。男人要的是恋爱及恋爱的快乐,他对女孩依然有着兴趣,否则从他的对话判断,他可能会不辞而别。而女孩要的是恋爱及恋爱的结果,她希望男人能以负责的态度留下这个孩子,去验证他的海誓山盟,而她以女人的敏感,察觉到的是男人的不耐烦和焦躁。她的态度一直处于小心的试探之中,直到彻底的绝望,她让男人不要再说了,否则她会大喊起来的。海明威对人物的心理把握得十分准确到位,又能以精湛的语言技巧把握故事人物的心理,这种无形的东西,用准确而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来,尤其是女孩的微妙心理。故事的对话通篇都是围绕着“堕胎”展开的,为什么小说却以《白象似的群山》为题呢?白象似的群山不过是故事发生的一个情景背景,但是这一意象却多次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之中,像谈话的休止符,海明威为什么要给自己的故事设计一个这样的“舞台背景”,而且还要以它为题,海明威所遇见的堕胎妇女究竟给了他怎样的震撼,怎样的灵感,让他一气呵成完成了这篇传世之作,他要向读者说什么,而且是非说不可,读者可以感觉到他的冲动,可他为了说得好,就把他的冲动装进他的技巧里,润色之后才流淌出来。在这篇小说里,同样体现了他的“冰山原则”,尤其是他的“零度结尾”,读者还在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说了,于是读者被茫然地悬在了半空。他给读者留出了大量的心理空间,让读者去填补,去思考,去“悟”,就像它的题目,也得去“悟”。1  “海明威不善于写女性,他笔下的女性常常温柔顺从,缺少性格层次。海明威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世界’”[1]。而且海明威似乎对女性有偏见,有点“厌女情结”,他在作品中忽视女性,对女性人物挖掘不深,常将女性公式化地分为两个极端妖妇和天使。然而在这篇小说里,却表现出海明威少有的侠骨柔肠,他对女孩的心理似乎具有高保真的洞察力,女孩细微情绪的微妙变化,他都能尽收眼底。他似乎与女孩是同体的,他真切地感受着女孩心底的震撼和情感的起伏。海明威是一位十分重视直觉经验的作家,“他常常训练自己去寻找‘产生感情的东西’,‘使你激动的行动’,然后‘写清楚’,‘叫读者也看得见’,‘产生同样的感觉’”[2]92。那么在和堕胎女人谈话之后,这“产生感情的东西”和“使你激动的行动”究竟是什么呢,他要让读者产生什么同样的感觉呢?先回到小说的文本。在整篇的交谈中,女孩三次抬头看山,看连绵起伏的群山,而且还一再向男人提起白象似的群山,而男人对白象似的群山却没有丝毫的感觉,他们内心交流是不通畅的,是隔阂的。他们之间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双方都言不由衷。男人和女孩第一次出现在小说中,作者就在他们之前分别用了定冠词the,说明作者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拍摄者,恰像一架机位固定的摄影机,它拍到什么,读者就看到什么,而作者只拍摄到了男人和女孩故事中间的一小节。男人在故事的一开头就很焦躁,女孩则小心地不去触犯他,说明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就“堕胎”一事争论了很多次,女孩对堕胎心存畏惧(英国短篇小说研究者赫欧贝茨说“她吓坏了”),同时对男人对此事的态度又十分失望,“对于姑娘来说,有什么东西毁了,不但她的过去,而且她的将来都是这样”[2]35。女孩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怀疑和动摇,到最后她笑的时候,已经绝望了。她正在一点一点地关闭她的情感之门,她内心柔弱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正在一点一点地物化。这是女孩物化的开始。这种物化的开始在人的心理会产生一种逼人的压迫感,这种淤积在她心头的压抑使女孩感到窒息,她要说,她要释放,但她又不可以直说,因为她知道直接说无效,她便委婉地说,用外界的物去描摹出她内心那无形东西,那使她感到压抑和不舒服的东西。于是在谈话中,她一次又一次地提到白象似的群山,然而男人却视而不见。在这里,海明威实际在用白象似的群山对应女孩内心压抑的情感,给读者以更为直观的感觉。所以,白象似的群山实际上是女孩压抑心理面貌的一种外化。在闷热的夏天,连绵的群山在骄阳的炙烤下横亘着,白茫茫一片,周围则是褐色而干枯的村庄,作者营造的是一种焦躁而压抑的氛围,而这正是当时女孩的心理状态。这也符合海明威的创作风格。美国批评家哈里代说:“他严重地依赖客观缩影的技巧———也可以说一种象征主义的技巧———来表达他的人物的主观条件。”[2]243在这篇小说中,海明威把女孩的心理外化为白象似的群山。实际上心理情绪的外化,是小说创作中常用的手法。在19世纪,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在小说《简·爱》中将燃烧在简·爱心中的怒火外化为“关在庄园阁楼上的那个蓬头垢面、形同野兽的疯子伯莎·梅森”[3]。在美国,19世纪浪漫主义作家霍桑在《红字》中,塑造了一个野性十足,十分叛逆的珠儿,而珠儿实际上就是“海丝特内心状貌的外现”[4]。《白象似的群山》中的女孩和这两位女主人公一样,都是由于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真实的自我,将真实的自我内化,而用适合生存于现实世界中虚假自我包装了自己。作者为了生动刻画人物,常将他们的内心以外化的形式展现出来。到现代主义的小说中,这种外化又进一步发展成人的直接异化。2  白象似的群山从形态与色彩上可逼真地描摹出女孩备感压抑与焦虑的心理面貌,但当“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车站的尽头。铁路对面,在那一边,埃布罗河两岸是农田和树木。远处,在河的那一边,便是起伏的山峦。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木,她看到了大河”。白象似的群山已与远处的田野、流淌的河水融为一体,这时白象似的群山象征着与文明社会相对应的相对自由的自然界,凸显出女孩一种想躲避与逃离的情绪。在这个故事中文明社会对女孩的压力是通过这个男人实现的,所以女孩首先想躲避与逃离的就是这个男人。因此,在整篇的交谈中,女孩一直没有看男人,女孩一直在躲避男人的目光,她看远处的山,看珠帘,看桌子腿下的地,甚至站起身来,走到车站的另一头,去看远处的田野、流淌的河流。只是在小说的结尾,她不仅看着男人而且还冲着男人笑了。女孩一直避开看男人的目光。是因为男人给了她严重的伤害,使她的情感物化,使她压抑、窒息。对于女孩来说,面前的男人,就是她所面对的文明社会。卢梭说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处不在枷锁中。女孩是自由的,却处在“堕胎”、“失去爱情”的枷锁中。现实对女孩形成挤压之势。这种挤压的作用力就是通过这个男人实现的,这种来自文明社会的挤压只能会使“人性”变形,最终导致人的自我丧失和变异。那么对女孩造成挤压的力量核心是什么呢?使她感觉如此沉重的深层心理又是什么呢?是什么使她想逃离呢?可以从三个方面去理解。首先,在西方世界从宗教意义上来说,对“堕胎”就是持否定态度的。《圣经》中说人始于受孕,胎儿就是人,而且生命是上帝赐予的,所以生命是属于上帝的,那么堕胎就是杀人,就是对神的亵渎和挑战。遵循这一教义,天主教甚至规定教徒不得堕胎。天主教之外的其他基督教派虽然没有不准堕胎的教规,但是保守派也极其反对堕胎。西方许多国家都信奉基督教,宗教的影响已经渗透到西方的文化中。在文化的传承中,成为一种文化积淀,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沉淀在这一文化群体中每个成员的无意识中。所以不管女孩是不是天主教徒,她都会对堕胎有一种恐惧。就像中国的祥林嫂,由于佛教的轮回说在中国的文化中的积淀,惧怕死后的惩罚,所以一定要捐一个门槛。虽然在小说中,没有描写女孩的惧怕,只说明这种惧怕是埋藏在女孩的无意识中,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对堕胎一定会有一种本能的罪恶感和畏惧,这种罪恶感和畏惧会在她的情绪中徘徊游荡,形成与外部世界的矛盾与对立。其次,有评论称女孩是“没有翅膀的天使”。在小说中女孩是这样出现的,“The American and thegirl w ith him”,这说明女孩对男人的依附。她对男人依附顺从,即使是反抗,也是带着无奈的反抗,色调很柔和。海明威把一个小小的火车站设定为故事的发生地,还有他们的旅行包,都在告诉读者他们居无定所,给人一种漂泊感和不安全感。女孩对男人一定存在着一种经济上的依附。在20世纪20年代的西方社会,虽然妇女解放运动有了一定的发展,妇女获得了政治上的选举权,经济上也获得一定的独立,但这依然是个男权社会,妇女的位置主要还是在家庭中,相夫教子是他们的主要职责。嫁个好男人让她们依附一生,依然是许多妇女们的最高人生追求。这也成为一种文化积淀,积淀在妇女们的无意识之中,支配着她们的行为。在《圣经》中,耶酥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这说明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们的身份是对男人的依附。这些都会在女孩的集体无意识中沉淀。女孩在现实世界中,在她的集体无意识的支配下,锁定了这个美国男人,去完成她一生依附男人的人生使命。然而通过堕胎之事,女孩经历了一个痛苦、幻灭与绝望的过程。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根本是靠不住的,她的主观世界与现实世界是错位的,存在着巨大的落差,在这种落差中,她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与极度不安全感。现实世界以它的残酷,使女孩产生压迫感。此外,女孩对男人依附顺从,不仅仅是经济层面的,还有情感层面的。她爱这个美国男人。正是由于爱,她表现出不怕堕胎,也不在乎自己,她在乎的只是男人是否会继续爱他。男人不断表白他对女孩的爱依然如故。然而他对胎儿的不负责任,已经说明他的爱的浅薄,他的爱只是停留在男欢女爱之上。他的表白是如此的苍白。女孩以女性的直觉与敏感,洞察到他们的爱情已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的爱不在一个层面,女孩的爱是深厚的,是爱与性的结合;而男人的爱却是肤浅的,它只停留在性的享受上,著名美国学者弗洛姆说这是“最靠不住的爱”[5]。男人作为她的精神支柱,也已经折断了,她的内心一片荒凉。在物质和精神上,她都没有完成她的无意识给她下达的依附指令,她感到了不安全、孤独、焦虑、幻灭与绝望,所有这些在她的内心汇成白象似的群山一样起伏的情感波澜,涌动着。传统的积淀帮她定格了现实人生的目标,而现实的社会却封住了她通往目的的道路,她与这个文明世界如此格格不入,她茫然无措,只感觉到现实对她巨大的压迫,自己的渺小与无助,更凄凉的是她没有自己站起来的力量。这让她喘不上气来,她避开男人的目光去眺望远处的连绵群山,渴望着一种逃离,就像海斯特躲进黑森林中一样。海明威从来不是一个讲正面道理的作家。所以这篇小说绝对不是进行什么道德批判。小说中的男人是一战后迷茫一代人中的一个代表,一切上帝在他心中已经死光,一切信仰已经消融,一切责任都归于零,物质的享乐和在性的欲望中沉迷,是他生活的主旨,在当时这种精神的堕落,是没人能够阻止的,堕落之后便是一片狼藉。对这种堕落进行批判无济于事。所以海明威不是要批判,他只是在传达在现实生活中捕捉到的触动。美国学者艾德尔在《逃避的艺术》中说:“短篇小说的性质要求简明:人物性格不需要发展,也不需要构思情节和戏剧冲突———某种情感,某种怀旧,片刻的感受就够了。”[2]143海明威捕捉到的就是一种情感,一种绝望的情感,它震撼了海明威。这便是女孩对爱情冰冷的绝望以及精神荒原对女孩精神世界的蚕食。女孩笑了,她的物化即将开始。现实的文明世界正在以荒原的态势走进她,挤压着她内心中柔软的地方。物化的开始所伴随的痛苦是巨大的,它形成强大的压力,像白象似的群山,连绵起伏在女孩的内心世界。于是女孩想逃离,摆脱文明的枷锁,向往着白象似的群山的拥抱。海明威对女性向来是疏忽的,然而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有比常人高度敏感的直觉,他捕捉到了女孩无声的痛苦与绝望,这震撼了他,使他必须拿起笔,将这种震撼传递给他的读者。这是他创作的自主情结使然。荣格认为:“自主情结能引导人超越个人的局限,遨游与作者个人利害的范围之外……创造出反映超个人的,具有永恒艺术生命的作品。”[6]在这种自主情结的驱动下,他一气呵成,完成了小说的创作。然后又深思熟虑,拟出了小说的篇名。在他谈创作的访谈录中,他说:“在我写完短篇小说或者一本小说以后,我写出了一份书名或篇名的名单———有时候多到一百个,于是我开始销去它们,有时候全部销去。”[2]72《白象似的群山》的名字也是这样后拟出来的。他以白象似的群山这一意象为题,最能传达小说的主题,最能凸显出女孩震撼人心的痛苦与绝望。

参考文献:

[1] 邵锦娣,白劲鹏.文学导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2831

[2] 董衡巽.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1

3] 杨金才.新编美国文学史:第3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2461

[4] 丘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031

[5] 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4:121

[6] 解保军,李锐.弗洛姆对人类生存问题解答[J].理论探讨,2005,(2):471〔责任编辑:王晓春〕